父亲的训诫

　　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，一辈子不信仰任何宗教，但他坚信做人的准则，奉行世间的真理。在儿女的眼里，他并不平凡，这种不平凡，来源于他对我们不可或缺的严管和善爱，尤其是他对我们的“训诫”，一直警觉着我，让我不可怠慢。

　　“吃了人家的嘴软，拿了人家的手短。”这是父亲常挂在嘴上的一句口头禅。记得我六岁那年，农村还没有实行包产到户，父亲被分派看管生产队的苜蓿地，这是一份讲原则、得罪人的差事。春天发芽不久的苜蓿，不但给家里添补主粮的短缺，还可改善无油无味的生活。秋季长出二茬苜蓿也是上等的猪食。那时的农民生活普遍十分困难，所以村民想方设法偷拔苜蓿是常见的现象。常常子夜时分，或阴雨缠绵，或夜黑风高，或万籁俱寂，或皎月裹地，这等时候是偷苜蓿的最佳时机。可是自从生产队换了父亲看管苜蓿，已经习惯了偷菜的妇女小孩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。他穿着布鞋，扛着铁锹，在苜蓿地周边不停地转悠，不放过任何可疑的死角，俨然严防死守的战士，誓死捍卫属于自己的领土。有一天，一个邻居还我家的瓷盆时，在盆里放了几颗水果糖，说是城里亲戚给的，顺便给院子里玩耍的我们姐弟几个尝尝，离开的时候，特意让母亲给父亲说说，看父亲能不能高抬贵手，掐上一篮苜蓿给城里的亲戚。坐在房里的父亲好像听出了什么名堂，火冒三丈，二话不说，从我们姐弟手里夺下糖，任凭身后失去糖果的我们姐弟嚎啕大哭，头都没回地直奔邻居家。父亲的这一举动，大大地惹怒了邻居，和睦的邻里关系也受到了影响。那一幕，刺疼了我幼小的心灵，至今不能忘却。或许至今，我的那位邻居不会相信，近水楼台先得月、向阳花木早逢春的我家，连一根苜蓿菜都没有吃上。是的，父亲在看管苜蓿，父亲有权为自己的家人“随便”揪些苜蓿来尝鲜，来补给伙食，但是，我的父亲，一个执着得有点迂腐的人，一个认真得近乎刻板的人，终究未能给自家人开这个口子。就是这种刻板，这种执着，这种较真，这种坚持，深植到我的心灵深处，影响着我的处世哲学。

　　毕业以后，我有幸进入税务系统工作，我从事的第一件工作就是税务管理员。那时候，商贩们纳税意识普遍不强，“钉子户”很多，为了干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，我不知跟纳税人磨了多少嘴，也不知招过多少人的怨恨，甚至粗言恶语。每次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下来时，父亲经常劝导我：“干啥都不容易，干啥就要把啥干好。”每当我遇到烦恼和挫折，打不起精神的时候，父亲谆谆的教诲回想在我的耳边，让我的那些苦累、那些疲倦，那些辛酸，偷偷溜走。是啊，这辈子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，税收工作就是我一生努力的目标，为国聚财，我无怨无悔；为民收税，我别无选择。有了女儿以后，我依然在基层税务所工作，妻子独自带着年幼的女儿在城里生活。她除了上班，还要承担繁重的家务，年幼的女儿总是期盼我牵着她的小手散散步，带她去放放风筝，陪她穿越乡间田野踏青赏花，一家人出去旅游......但这一切，因为工作的原因，我几乎都没做到。我在基层一干就是十多年，女儿也由一个小不点成长为一个小少年。在孩子童年最需要陪伴的日子里，我却长期缺位，这在她幼小的心灵里，是一个无法弥的缺憾。家，留给她的印象就是由于我的短暂归来而充满欣喜，又因我的匆匆离去而充满失落。但愿，孩子长大后能理解父亲的苦衷。我常常觉得在女儿的眼中，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。但我的父亲对我说，不管困难有多少，心情有多糟，干啥要把啥干好，你一定要把工作干好。他还开劝我，工作调动的事情，组织会考虑，会解决。我记住了父亲的话，咬紧牙关坚持着。

　　2002年，我被选拔到中层领导岗位，不但没有感到轻松，反而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。由于忙碌，两个月没有回去，突然有一天，父亲来单位看我，正好碰上一个纳税人，执着地往我的怀里塞东西，我态度坚决地推掉了。那人走远后，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：“孩子，要记住，人一辈子说长也长，说短也短，你是干公事的，一定要遵纪守法，哪怕一点点东西，也不能要，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......”。我看着父亲眼里的眼神，听着父亲朴素的话语，那一刻，我感觉父亲就是一个伟岸的巨人。

　　回首往事，我已过不惑之年，在税务战线工作了二十多个年头，大大小小的事情经历了很多。我能够从一个农家子弟一步一步成长到今天，成为一个合格的税务干部，这与父亲的言传身教、以身作则、谆谆教诲分不开。

　　是啊，父亲，是我坚实的人生基石，是我不变的生存靠山。

　　父亲的训诫，是他做人做事的原则，也是对儿女做事做人的要求，更是家族代代相传、儿孙终身受益匪浅的家训。